【江南】与爱情有关的擦肩而过（小说）

不是所有的遇见都是花好月圆，有一种遇见，虽然璀璨，却注定只是擦肩。

——题记

（一）

那年那月的良子，清澈透亮的大眼睛，黑黑亮亮的麻花辫，喜欢白色小衫，喜欢一袭棉麻碎花长裙。

那样的良子，即使没有倾城之貌，也引来不少男孩的侧目回头。

那时候，良子是一家工艺美术公司的工艺部的打字员，同在工艺部的另外四个女孩，一个是副厂长的情人娟子，一个是当时的市人事局局长的外甥女梅子，还有一个是厂长公子的女朋友叫燕子，最后一个是抗日英雄张军长的侄孙女小琴。没有任何关系的良子能够挤身那个工艺部，是因为良子120字/分钟的打字速度和精湛的排版技巧，其实良子心里知道，像她那样的打字员比比皆是，良子能够和那些个达官贵人捧上一样的铁饭碗最主要还是因为张军长的知遇之恩。

那个时候，良子的爸爸躲债在外，流落他乡，40岁不到的良子妈妈在生活的重压下已是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的苍老，每天就靠给别人缝制半成品的手套贴补家用，良子记得很清楚，当时缝补一双手套的工钱是0.06元，良子还有一个为她两肋插刀的哥哥，因为没有合适的工作而每天四处游荡，打架。

如此种种，良子不得不认真努力地工作。

良子每天早上都是第一个到的办公室，打扫卫生，烧开水，开电脑开复印机开刻字机给机器预热。白天，良子认真工作，那些个千金小姐倚仗着各自身后的大树，相处之间难免颐指气使，你若目中无人我更飞扬跋扈，严重的时候厂长的情人和军长的侄孙女还曾经揪着衣领撕打开来。当然俗语说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如若一方谦虚勤勉，另一方也绝不胡搅蛮缠，小小工艺部，人情世故复杂纠葛，总之，个个都不是善茬。可她们人人都喜欢良子。娟子说：良子，把这份文件帮我打印了吧。良子答，好啊，很简单的。梅子嘱咐：良子，刻字这活简直不是人干的，太麻烦了，你来吧。良子欣然接受，从无怨言。燕子为了能够顺利嫁入候门，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像只漂亮的花蝴蝶，一下班就飞到男友怀抱撒娇腻歪，哪有心情和时间值夜班，良子无怨无悔地替了一年，燕子为了感谢良子为她的宏远蓝图添砖加瓦还送了良子一个廉价的发夹，良子受宠若惊地接爱，道谢。如此一来，良子的人缘极好。

（二）

除了必要的财务处保卫处等，公司旗下一共四个经营部门，除了良子所在的工艺部，还有广告部，装修部，和一个专门雕刻文房四宝之一——砚的雕刻工厂。良子的生活很简单，除了正常的上班值班，业余时间还要回家帮助妈妈穿针引线缝制手套，除了工艺部的四个千金，几乎不认识另外的同事，但每天都会听副厂长的情人娟子传过来厂里高层的最新动态，比如公司领导专程到外地请来了技术精湛的雕刻师傅，比如厂长为了留住技术人员居然把那雕刻师傅的工资定到了3000+提成了。良子一向对自己以外的人情事故比较淡漠，这个天价工资着实让良子吃了一惊，因为刚刚升为工艺部主管的良子工资才拿到220+补助，也就250左右，涨了工资的良子好一顿欣喜呢，因为当时的打字员工资普遍150元/月，也就仅仅是惊讶，有自己有什么事呢？良子的工作生活依然都按部就班地进行。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早早到了单位的良子清理完办公室的卫生并烧好开水后还不到签到时间，良子顺手拿起包里的《平凡的世界》翻开来看，良子就一个看书的爱好，每每捧上自己喜爱的书籍总是废寝忘食恨不得一口气读完，奈何每天下班回家都要帮妈妈缝手套到呵欠连天，如此辛劳的良子哪有空闲满足自己的爱好。那天的良子像往常读书一样完全沉浸在了孙少安面对那么好的润叶时的矛盾和纠结，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人。直到一路小跑冲进办公室的梅子大声喊：“良子，替我们签过到了吗？”良子回过神来才知道过了签到时间了，连连给各位小姐们致歉，这才发现身边的“客人”，良子顾不得欣赏对方好看英俊的脸，接着道歉：“对不起呀，你是要打字还是复印呀？我刚才看书没注意……”“我，我，我复印——图纸，图纸。”

良子“扑哧”笑出声来，是个结巴？

展开图纸的良子惊呆了，是一张桀骜不凡、飘逸灵动的九龙图，画中之龙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良子抬头，用充满崇拜的口气问：“这是你的画吗，画得真好！”“是，是，是我画的，请——良子姑娘指点，指点。”还真是个结巴，良子不由得惋惜起来，画画得这么好，人长得也帅气，怎么是个结巴呢？

（三）

那人走后，工艺部炸锅了。

未来的厂长儿媳燕子最先发话，以消息灵通来再次间接告知自己即将荣升的身份，“姑娘们，你们知道吗？刚才那个就是厂里领导高薪从南阳聘请来的雕刻师傅，帅气多金有技术，最主要的一点，未婚！”燕子甚至还哼唱了一句“姐妹们加把劲哪……”军长侄孙女小琴明显不服，“攀高枝的东西，张狂什么？”局长外甥女梅子嗤之以鼻，“工资再高，还不是个结巴？”娟子早已不隐瞒自己的身份，站起来反驳，“人家不是结巴，我有一次随厂长到车间视察，亲耳听到人家带徒弟时给他们讲解雕刻的下刀要领呢，那叫一个口若悬河！”说完可能自己也觉得疑虑，“对了，今天怎么会结巴呢？”

天知道。

与良子有什么关系呢？

那人在众人的疑虑中来得勤了，三天两头地往工艺部跑，今天印的是一纸荷叶，明天满手牡丹，再一天就是唯美山水画。良子是真心服了人家的画，无论是寄情山水还是渲染人物，都那样飘逸灵秀，纯净唯美。每次他点名让良子复印的时候，还是会结结巴巴。良子想，他肯定是把我们工艺部各大千金的家底调查清楚了，知道除了良子其余人等都是有来头的，使唤不得，所以才会每次像复印这样简单轻松的小活都要找良子，哪怕良子正忙着，打印领导的发言稿或者制作名片时，良子说了一时半会忙不完，让娟子或燕子先帮你印一下吧，他连连摇头，宁愿等上一个小时也不劳烦别人。

良子想，画得好又怎样？结巴也就算了，还是个势利眼的结巴，哼，就会欺负我这颗没权没势的野草！

离开学校步入社会这么些年，见惯了种种不平的良子除了学会了勤勉和谦虚，最重要的一点，良子还学会了不动声色，悲喜都在心里。所以心有不悦的良子依然会认真努力地做好每一件事情，包括少许顾客的挑剔，何况人家也就让自己帮人复印一张图而已，而且人家也等了一个多小时，如此一来，每次良子也都还是会坦然接受那结巴的点名。

次数多了，良子发现他有时会复印昨天刚刚印过的图纸，为了不让那结巴花冤枉钱，良子善意地提醒，“这张山水画前天不是印过了吗？”“没，没有吧。”“印了印了，真的印了，你画的那么好，你的每张画我都记得很清楚。”

大小伙子，居然脸红了，丢下一句“我，我，回去看看”转身走了。

良子笑了。

这结巴哥哥，不会是看上我们工艺部的哪位千金了吧？

（四）

他那样势利通达，一定是不敢招惹厂长儿媳的，副厂长与娟子那点风花雪月，在厂里也早已是公开的私密，他应该不会横插一脚吧？对了，一定是局长的外甥女，良子好几次帮他复印的时候都听见他和梅子聊着天呢。可是听他们聊天的时候怎么没听出他结巴呢？也或许是呼风唤雨的小琴，因为有次午餐时良子看见他们坐一张桌上吃过饭，还窃窃私语。

管他结巴不结巴，意欲和那将要成为豪门儿媳的燕子一样入赘权势之门必是真的！白瞎了那么好的画，原来如此追权逐势！哼！

那天以后，“结巴哥哥”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过来工艺部，没有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良子打字，一坐一两个小时；没有人和良子说话的时候“你，你，你，我，我，我”半天，良子感觉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

为什么呢？

直到有天晚上，良子居然做梦梦到了自己和“结巴哥哥”像恋人一样手拉手飞奔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他们不停地奔跑，奔跑……良子是被自己的笑声惊醒的。醒了的良子那个羞愧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幸亏是深夜，没有人看到良子脸上的窘态和绯红。良子狠狠地掐自己：你这个不知道害臊的坏丫头，迄今为止，你连人家姓甚名甚都不清楚，怎么就做出这样的梦？此人籍贯何处，什么来历，你更是一无所知，你怎么可以单凭人俊朗的外貌和唯美的画图就动了凡心呢？

羞愧自责间，“结巴哥哥”又来了。

良子装作若无其事，职业性地微笑：“复印吧？”

一如继往地结巴，“我，我，我，不是复印，我，我喜欢你……唉呀，你自己看吧。”一封信放到良子手中，仓皇而逃。

会画画的“结巴哥哥”，他也喜欢我？

真的像做梦一样。

等良子回过神来，信早已被身旁的梅子抢了去。“情书？这么古板？这结巴，太有意思了！良子，要不要我深情朗读给你听？”良子的心“咚咚”跳得厉害，以至于声音颤抖，居然也变结巴了。“好，好梅子，你快别取笑我了，还给我吧，好不好？”说实话，良子内心很期待，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结巴哥哥”写给她的情书。“肯定是情书！”小琴发话了，“有一天午餐时我说那平日里根本不看我一眼的雕刻师怎么会主动坐我旁边呢，坐下后还一口一个‘小琴姐’地叫着，原来是打听良子有没有男朋友，她的喜好，生活习惯呢。”

说话间，梅子已拆开了信纸。

“当”的一声，一个精美的石头坠从信纸里掉到了沙发上。

再没人对那封“情书”大惊小怪了，因为这心形的石头挂坠实在是太精美了。

坠子外观呈天然的红绿双色，心形部分自成红褐色的一面镌刻着一个大气的“缘”字，上面的小叶子却自呈绿色，墨绿色的一面镌刻的是优美的行书“好人一生平安”，雕工自不必说，单是那不足5毫米宽度的小叶子的纹路就刻得清晰流畅，再加上挂坠整体光滑圆润的外观，称雕刻者为能工巧匠实不为过，如此浑然天成的色彩，精美绝伦的工艺，湿润如玉的石质，怎能不让人惊叹？

良子真的是太喜欢了，如获至宝。

不单是良子，工艺部的其他姐妹们也是争相抢夺，啧啧称赞。

夜深人静的时候，良子才掏出藏在衣服口袋里被她们遗忘的信。

展开，字体刚健活泼，笔力遒劲，字迹端正平稳，整体流畅通达，未读先喜欢。

“良子你好，这样冒昧地写信给你实在是鼓足了勇气，无论你是否有和我一样的心境，请你一定要耐心地读完这封信，请成全一个患得患失的人鼓起勇气才敢对你表白的欣赏，和喜欢！是的，我喜欢上你了，从遇见的和一眼开始，你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书，清晨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洒在你身上，那样美好，那样神圣，于是，我沦陷了……

我陷得居然如此之深，我每天都要找借口到工艺部转转，哪怕只是看你一眼，我就能开心一天，激动一天，我没有谈恋爱的经历，也没有给女孩子写过情书，如今面对让我如此欣喜如此珍惜的你，一向自信明朗的我居然手足无措，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了，我担心你早已有了自己的意中人，这种担忧直到在小琴那里被否定以后，我惊喜极了，我甚至想，老天爷留着这么美好的你，就是为了你我今日的遇见。

……

良子，石头坠子，请你一定要收下，我刻一个工艺最复杂的九龙砚，只需要一周，可是，这个坠子，我刻了近一个月，每一刀每一笔，都浸着我对你深深的爱啊！最后，恳求你，给这样喜欢你的我一个机会，让我用心爱你，照顾你，好吗？”

看完信的良子又拿出石头坠子来欣赏，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这时候良子才发现，小叶子下面不足2毫米的地方还刻着两个字：“清风”。

清风，这大概就是他的名字了，清风，多么好听的名字啊！

良子晕了，真的晕了！

“结巴哥哥”，他不是结巴，他是因为喜欢我，他也喜欢我，他也喜欢我呢！

（五）

他再来工艺部的时候，良子羞红了脸，工艺部的几个姐妹一个比一个吵得厉害，非得让他给她们每个人都刻一个和良子一模一样的坠子，否则不许他再到工艺部来找良子。

他一字一句地说：“想要石坠当然可以，但代表我爱心的心形石坠，此生我只刻一次，只送一人。”不知道他究竟是说给娟子梅子听，还是说给良子听。

说完，他转过身面对良子，深情款款，“良子，做我的女朋友，让我好好地爱你，照顾你，好吗？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这次，良子听得清清楚楚，他，不是结巴。

紧张，结巴，重复的翻印图纸，真的只是因为爱？

如此大胆直接的表白，良子幸福得感到眩晕，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容不得良子有片刻的思虑和犹豫，工艺部的姐妹已经开始起哄：“答应！答应！答应！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被巨大的幸福包围着的良子用力地点了点头，并从包里拿出已经被系上自己用心编织的红丝线的石坠放到他的手心，“你自己把你的心挂到我的脖颈上，垂下来正好可以贴着我的心。”“结巴哥哥”显然也是兴坏了，顾不得挂坠子，就先拦腰抱起良子，在工艺部的办公室里就转成了一个圆，然后他放下良子，无比庄重无比神圣地把爱心石坠挂在了良子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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