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草笼里的蝈蝈(短篇小说)
一
上课铃响后约莫二十分钟,一个学生才来。他站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也不经许可便自顾去了自己的座位。匆匆忙忙坐下一看,见讲台上并没有老师讲课,同学都在低着头做习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便把脑袋凑近同桌轻声问了一句。同桌同学头也没抬只是小声嘀咕道:“考试。”他瞅了瞅,便又离开座位径直走到讲台上,自作主张地拿了一张剩余的试卷,然后旁若无人的回到座位上做起来。同桌被他匆忙的动作蹭了一下,便抬起头朝他看着,并示意他有老师监考。
监考的是李老师,这会儿她正站在教室的后门口看着所发生的一切。她很是生气,气到了想发火的程度。这个学生怎么这样不遵守校规,迟到这么久才来?而且没经允许就进教室了,而且还擅自去拿讲台上的试卷,这是典型的自由散漫行为……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毕竟是在课堂上,不能失了师道尊严,不能影响学生考试。不过,李老师心想,你自然不守纪律,就是考了,我也不收你的卷子。何况,你迟到这么长时间根本就做不完。
这是随堂考试,就一节课时间。一下课,李老师便匆忙收起卷子回办公室。她离开教室时那个学生还在埋头做题,全然不顾已经下课。李老师也没理他,随他做去。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时间,也就是第二节课上堂铃即将响起的时候,那个学生才急匆匆地撵到办公室,手里拿着许是做好的试卷,说:“老师,我交卷。”
李老师斜眼看着他,没好气地说:“时间早过了,不收了,你算缺考吧。”
他有些失望,眼睛盯着放在桌上李老师刚收的那沓试卷,沮丧地说:“不收了?”
“不收。”李老师肯定地说。
稍停,这学生突然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是什么意思?听这话好像在威胁我。李老师把脸一沉,态度坚决地说道:“不管你是谁,我都不收!”
“你真的不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
没想到这个学生在听完这句话后,遂即很迅速地把手里的试卷塞到办公桌上那沓试卷中间,还用手压了压,然后转身就跑。
李老师先是一愣,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气又好笑。
你还别说,李老师真的不认识这个学生。由于学校人员变动,教导处刚安排她接手这个班级的数学课兼班主任。今天是第一节课,她给学生们做一套测试卷,想摸个底,没想到就遇到了这件事,让这个学生给戏弄了一下。看来这个学生虽然散漫,却有些机灵。不过,你也太天真了,这点小聪明岂能糊弄了我?我认不出你的试卷,总认得你人吧,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李老师想,我到班上问一下不就晓得了?
恰巧这天李老师有事外出,没来得及问。可是第二天上午这个学生又迟到,依旧是一声“报告”,依旧是不经许可就自顾进入教室。李老师再也忍耐不住了,一下课便把他喊到办公室。板着脸问:“为什么又迟到?”
他头一犟,说:“我以前就迟到。”
这是什么话?以前迟到倒成了理由。李老师竭力平静自己的情绪,瞪眼看着他。这是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瘦小的眼睛,瘦弱的身材,头发像过了霜的草蔫在顶门心上,像是有些营养不良。不过,精气神挺足,骨子里透着一股倔劲,像是什么事情都不怕的样子。就这么一打量,不知怎么的,李老师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弟弟。自己的弟弟也是这般年纪,整天无忧无虑地跟在父母前后享受着恩宠,只要她回去准和自己嬉闹,永远一副长不大的样子。父母亲为了培养他花重金送他到城里的重点学校上学。想到这,李老师的心境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平缓了许多,于是就心平气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生反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怎么,名字还保密啊?”李老师笑着说,“是不是还在想着试卷的事?好啦,昨天的事我不追究了,说吧,叫什么名字?”
“宁小强。”小男生似乎不情愿地回答。
“哦,宁小强。”李老师有意重复着一句,说,“这名字不错,给人以刚毅的感觉。看得出,你也是个刚毅的孩子。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迟到的原因?”
宁小强没直接回答,却说:“我不拉作业,学习成绩也不算差。”
真是答非所问,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理由。再问,宁小强便尽量不言语。李老师隐约感觉到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说,在有意回避着什么。正好,第二节课的上堂铃响了,于是作罢,让宁小强回教室上课。
下午,李老师瞅空找来班长及另外两个学生,向他们询问宁小强的情况。班长他们也不知详情,只说宁小强每天上午第一节课都要迟到。以前的班主任批评过他,还罚过他站墙根,都没效果,时间久了便随他去,只常常在班会上批评他屡教不改,是老油条。不过他们说,宁小强的成绩还可以,在班级处于中等偏上的位置。
李老师觉得“随他去”不是个办法,毕竟宁小强才是个八年级学生,长期这样下去不利于他的健康成长。她要搞清楚宁小强总是迟到的原因。
二
过了两天,李老师正好要为孩子订一份牛奶去了镇上,顺便就找到了镇边上的宁小强家。事先,她看过宁小强的学籍档案表,知道他家所住的位置。
虽说是靠近镇的边上,但宁小强家所住的这个村子并不富裕,少见有新盖的几层楼,大多还是老式的齐脊平顶房。村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喧哗,没有嘈杂,只有少数的老人带着孩子坐在墙根或是树荫下做些手面活,这情景和背后镇子上的繁华反差很大。
宁小强家三间很简陋的瓦屋卧在几棵苦楝树的后边,高高的树梢摇曳的影子铺盖在屋顶的一侧,像一层灰尘透着陈旧。门前场地的两边长满着蒿草,高高低低有向场地中间蔓延的趋势。通向门前的泥巴路有些酥松,像是好久不曾走人似的。就在李老师准备进入那扇敞开的大门时,一阵“聒聒”的鸣叫声粘住了她的脚步。李老师寻声一看,左侧窗户前一棵不大的石榴树下挂着一只草笼,声音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
李老师好奇的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蝈蝈伏在草笼里面鼓噪着声音。这只蝈蝈通体色杂且淡,介于绿褐之间,又似浅淡枯草灰白色,足有四五厘米长。大大的头,鼓鼓的眼,两条触角须呈丝状,伸直了估计超过身体的长度。后足腿节略比胫节稍长,整个体躯呈圆柱状,腹部膨大,体形宽厚。李老师在师院上过生物课程,了解一些昆虫学方面的知识,她瞅一眼就知道这是一只螽斯科中的大型鸣虫。只是这草笼编扎得有些简陋,也过于窄小,不利于蝈蝈的生长。要知道蝈蝈这种昆虫后足发达,善于跳跃。李老师善良的天性让她对草笼里的蝈蝈怜悯起来,因为她确实看到草笼里那只蝈蝈蜷着身子拖着一条腿,被束缚的样子。她扭头朝四处瞅瞅,似是在找草笼的主人。其实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她晓得这草笼应该是宁小强的,这会儿宁小强正在学校上学呢。
李老师咳嗽了一声转身朝大门走去。进了屋内,光线很暗,堂屋里几件不像样的家具没有一点光泽。桌子上摆放一只碗,似是喝过一半的水残留其中。两条板凳靠着桌腿,像是帮着支撑起一份重量。挨着板凳放着一个网架,网梭子拖着线插在绕起来的网结上。
听到动静,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歪着脚步从里屋走出来,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李老师,问:“|你找谁?”
李老师估计这就是宁小强的母亲,于是便说:“这是宁小强的家吧,我是他的老师,来家访的。”
宁小强的母亲脸色立即凝重起来,以为儿子在学校不听话,犯了什么错误,或是逃学,让老师找上了门,就连忙说:“小强在学校呢,他天天上学的。”又说,“老师您坐。”
李老师没坐,她看出宁小强的母亲神情紧张,就笑着说:“我晓得宁小强在学校,我是到镇上有事顺道来看看,您别客气。”
宁小强母亲一听这话也就放下心来,她拖过大桌边上那条板凳硬是让李老师坐下来,还拉着要去给李老师烧茶。李老师不让,说自己还有事,待不了多长时间,就想了解一下宁小强家里的情况。
宁小强的母亲这才叹着气告诉李老师,说:“小强他爹两年前因病去世了,丢下一大堆的债务。自己是个残疾人,腿不好,只能在家做点家务,不能下地干体力活,更不能像村里其他人那样外出打工挣钱。小强还有一个妹妹,上小学。全家三口人日子过得是十分的艰难……”
原来是这样,这情景比自己原先想象的还要糟。李老师一边听一边想,心里酸酸的很不好受,陪着宁小强母亲擦拭着眼泪。她想安慰几句,可又不晓得说什么好,只好静静听着宁小强母亲倒着苦水。
“不过,小强这孩子倒很是懂事,他晓得家里的难处,从来不向家里伸手要什么,还想着法子挣钱补贴家用……”宁小强母亲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似是失口,便赶忙换了话头,说,“不过他念书还是用心的,从不逃学。我就指望两个孩子念书有出息,将来能考个大学,有个在单位上班的工作,过上好日子。”
李老师也意识到宁小强母亲在隐瞒着什么,但不便多问。于是,她顺着宁小强母亲的话说道:“宁小强学习还是很用功的,照目前的势头来看,考学校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他有时上学迟到……”
“不会的,小强每天上学挺早的。”宁小强母亲马上替自己的儿子辩解。李老师听得出,那话里还有一丝替宁小强担当的意思。这更加让李老师相信,宁小强母亲也似乎和宁小强一样,在隐瞒着什么。看到这样的情况,李老师不便再问下去,她不晓得宁小强母亲是不是了解自己的儿子天天迟到这件事?如果不晓得现在说出来岂不是更伤这位母亲本就伤感的心?还是打住吧,她不想向这个已经很脆弱的家庭再添加任何的一点压力。李老师想回去再找宁小强谈谈,让他懂得寒门立志的道理。
三
从镇上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李老师从宿舍里出来准备去楼下,不料刚到楼梯口忽然碰到了宁小强。此时他正在她家的牛奶箱前捣鼓着什么。
“你……”李老师一惊,本能地喊了一声,不过很快就止住了。她想,这孩子莫不是想拿我的牛奶?李老师一想到宁小强的家境,一想到他那营养不良的样子,觉得有这种可能。何况前不久她在办公室里还听到过有教师家门前订的牛奶被人拿走的消息。
宁小强也很尴尬,脸面红红的,羞红的色晕似是冲上了稀疏的发顶。他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嗫嚅了一下嘴角,手忙脚乱的转身跑了。
李老师一看,还好,牛奶瓶还在,热乎乎的,像是刚带着宁小强的体温。不过李老师并不感到高兴,她忽然有些后悔刚才发出的喊声,甚至后悔自己要是晚一步出门就好了,她怕自己的冒然出现会伤了宁小强的自尊心。李老师是想,就让他拿了这瓶牛奶去,让他喝了。李老师眼前又浮现宁小强家那破旧的三间矮屋……
第一节下课时间,李老师把宁小强找到办公室,拿出那瓶还热着的牛奶,递给他,说:“喝吧。”
宁小强立即涨红着脸,说:“不,老师,你误会了……”
李老师用和蔼的眼神看着他,说:“我去过你家,知道你的家境。没事的,喝吧。”
可宁小强的脸涨得更红,急急地说:“老师,你真的误会了,我是送牛奶的!”
“送牛奶?”李老师疑惑。
“是、是的。”宁小强像是怕老师不相信似的,结结巴巴对着李老师说,他家里困难,父亲去世后他原本不准备上学了,是母亲压着他上。为了补贴家用,他找了一份送牛奶的打工活儿,每天早晨从牛奶店领好牛奶瓶按照订户的地址送进每户的牛奶箱。由于每天早晨的牛奶是从县城运来的,所以,他再往各户送就要耽搁些时间……
李老师似乎明白了什么,接过话头说:“这就是你每天迟到的原因?”
宁小强沉默不语,眼里明显有些湿润,慢慢点了下头。稍停,他像知错就改的样子,小声说:“我明天去辞了送牛奶的事情……”
“不……”李老师原本想说“不要辞”,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是老师错怪你了。”她觉得喉咙里痒痒的,难受。
李老师第一次为自己的学生感动而差点落泪。她想起《安娜.卡列尼娜》中的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没有真正走进一个不幸家庭之中的人,是不会理解这不幸会带给这个家庭多大的压力?是不会理解这种不幸会带给一个未成年孩子怎样的压力?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殊不知,这样的“当家”是要付出代价的。于宁小强而言,这代价是本该捧着书本朗读的早晨,是每天上课迫不得已的迟到,是过早的承担家庭负担,是营养不良造成的面黄肌瘦,是一颗受伤的少年之心……李老师很是内疚,悔不该自己对宁小强的误会。
李老师用手把宁小强的肩膀拍了拍,像是表示一种歉意,也像是表示一种安慰。她带着一种潮湿的情绪问宁小强:“你家门前的蝈蝈是你养的吗?”
宁小强轻声应道:“是。”
李老师说:“蝈蝈是孩子们都喜欢的昆虫,可惜,你那草笼扎得太小了。”
宁小强说:“那只蝈蝈受伤了,一条后腿折了,跳不起来。”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有同情心。不过,即使它受伤跳不起来,但它始终渴望着冲出草笼,飞向大自然。因为,它和你一样,有着一颗志存高远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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