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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有个磨坊 (觉觉的世界 7)

2021-12-14 14:39:31 来源:春回文学 点击:13

原创: 侯玲

 

    

     猫的世界是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那里也有诗歌和远方。

                                          ——题记

 

磨坊奶奶老了。人老了就爱说些以往的旧事。她经常给呼噜念经的我讲故事,说得都是些来回话,我听一遍就能记住的事,她常常是冬天说完夏天说,说得我听个开头就想睡觉。磨坊奶奶就抚摸着我的头,说给自己听。村里的猫都说我是生在福里不知福。

磨坊奶奶说,家里的磨坊已经很老了,三十年长一代人,它足足轰鸣了三十年,把磨坊爷爷的耳朵都吼聋了。

在它之前,村里的磨坊和村里的关公庙相邻。磨坊爷爷接管之前,它归生产队所有。磨坊爷爷仗着人机灵有力气,他承包了磨坊。从此,磨坊奶奶的头衔也就成了各种带着“磨坊”的称呼。磨坊他姨,磨坊婶娘,磨坊媳妇。

磨坊爷爷换了磨斗机器,换了马达锣筛,在这一系列更新之后,四五个村子几千口人就靠这磨坊磨口粮。四季磨小麦,秋冬间或磨些玉米面,玉米糁子。磨坊爷爷掌握着方圆十里人家的锅灶,主妇们的手艺好坏,一半靠磨面。蒸馍的,擀面的,麦子品种不一,磨面也要讲究。麦粒去浮皮,加水多少都是细活。这些活,磨坊爷爷瞄一眼就知分晓,他从麸皮揽去到面分两等,一口气做的谁都满意。主妇们就夸磨坊爷爷好手艺好记性。精细白面待客蒸白馍,剩下的一混面自己吃,精打细算才是会过日子。可这样磨面费功夫,一般磨坊都是能混过就混,只有磨坊爷爷跳上蹿下,提麦口袋倒面桶,他干活不惜力气。磨坊爷爷能干活,就让磨坊轰鸣不停。要是有一天突然停电,面瓮见底的人家就心慌着急,生怕耽搁的时间长,吃饭断了顿。停电了,磨坊爷爷倒不着急,他清理磨斗,刷洗地面,给齿轮加油,换老化的皮带,直到夜里躺下,听着隔壁关公庙的木窗棱被风吹着呼呼作响,才安心睡去。

可电在十二点刚过就来了。很快就有人打门,伴着急切的喊声:磨麦子人来哩。磨坊爷爷睡眼惺忪,他回一声:麦口袋放门口,明早来。来人更大声喊:明早没面吃了。可不敢再耽搁,万一明天还停电呐。磨坊爷爷无奈地披褂子起身开门,这电磨子一开动,隔壁的关老爷都吵得睡不好,可谁能保证明天不停电呢?

这家麦子还没磨完,又有几家陆陆续续赶来,有人打着手电筒拉着麦子弓着身,远远看就像个萤火虫。一盏灯,又一盏灯,隔壁关老爷也别想消停,磨坊爷爷这后半夜就和早晨连一起了。

磨坊的轰隆声真是不一样,它是摇着摇着晃,吼着吼着磨,再升腾起一层白沙沙的雾气。早晨,走出了磨坊门的磨坊爷爷就像土地爷爷,眉毛胡须头发都是白,挂了霜一样,眼睫毛上都是面粉。他用布条迎甩子上下左右扑扑拍打,顿时升腾一阵白雾,像下凡的天将。磨坊奶奶说:隔壁庙里的关老爷显灵了。她讲到这里,我就一咕噜爬起来,前爪子长长地伸出去,舒服的向前一按,再向后一坐。每次说到这里,时间就到了做午饭,磨坊奶奶起身拉展围裙,伸手砸着后腰,边走边说:猫娃子,去喊你磨坊爷爷吃饭。

我这一路从灶房台阶到前院门口,要走很久。几窝子南瓜都扯长蔓开了花,有的结了瓜,有的就是开一朵谎花。黄灿灿嫩鲜鲜的花,就是不结瓜,磨坊奶奶曾说,黄瓜南瓜,西瓜倭瓜,都会骗人哩,谎花就是骗人的花。可我爱谎花,花开得多蜂蝶就来,我等着飞舞的蝴蝶落下,一抓子拍去,它翩翩飞走,我就追。等我见着磨坊爷爷,磨坊奶奶的饭也就快做熟了。

如今的磨坊就在家里的前院,磨坊爷爷在十年前队里拆迁时,他把磨坊搬到家里了,除了一些布袋零碎,大型机械全换新。磨坊奶奶说,这是下了血本。可这样做的结果是磨坊把更远村里的磨面人吸引来了,甚至县城人都来磨麦子。每天,磨坊爷爷一身白面,像个圣诞老人。他不知道圣诞老人是谁,一年里也没有人专门为他设置个节日。他一天都不敢休息,就连去二女儿家看外孙,也只是半天里打个来回。有时午饭都不能吃,磨坊里那么多麦口袋等着呢。磨坊奶奶为此常说数落他:钱把人能好死吗?你死了别人就没白面吃?磨坊爷爷也不恼,慢慢悠悠说:活人么,不就是图个有人惦记,有用处么。说完,他还用手撩一下我的猫尾巴,我就喵的叫一声。磨坊奶奶就嗔怪我:眼药瓶瓶子猫娃。

偌大的门前全是花树,紫薇花把枝压的弯,开得头重脚轻,像压根就不预算自己花开会有多繁茂。还有一垅冬青,像半堵绿墙。这些花树现在都是白蒙蒙,像结了一层霜。用磨坊奶奶话说:相府丫头七品官,磨坊家什带白面。我天生一身白毛,天天在这磨坊里打滚也不见脏,磨坊奶奶就夸我,我猫娃天生就是要生在磨坊家,天世的。为这事,我两个杂色的姐妹还不受待见,黑猫在磨坊里永远都是花脸敬德。

我进磨坊的时候,磨坊爷爷正拎着桶倒麦粒,他给装面的媳妇喊:手脚快点,这边等着用面箱呢。我一闪身就出来了。磨坊里呛人,磨坊爷爷的鼻毛都粘着白面。他也不戴着口罩,这样子吸进去的面粉比每日吃的干面都多。磨坊奶奶曾听人说有个尘肺病,吓得半死。她回家翻出来前几年医疗站买的一方大棉口罩,可磨坊爷爷只带了一顿饭时间,就撕扯拿下来。他喘着气说:戴着憋死,还不如被白面呛死。后来,有人捎买过淡蓝色的防菌口罩,磨坊爷爷又说,薄得一层纸,估计也不管用,也扔了。从此以后,磨坊爷爷口鼻呼吸着磨坊里的灰尘,到了冬天偶尔咳嗽几声,平日里也没啥病。他得意地说:毕竟我和关公老爷做过邻家,老天咋能不照顾呢。

我等着磨坊爷爷回去,一个高挑的女孩子来帮妈妈装面。她们收拾完,磨坊爷爷招呼我回家。我朝门前地上的鹧鸪野鸽子扑了一下,它们扑棱着飞起,震落了紫薇树上一层白粉。女孩子笑了一声,回头给她的妈妈读了几句诗:

我的老家有个磨坊

三十多年,

磨坊外的树上都结了一层霜。

这里的麻雀,鹧鸪,野鸽子

个个背上一片白

好像是从雪天来的模样

磨坊主人从不多话

雀儿们谈天说地叽叽喳喳

 

秋雨在下,父母在磨面

我像雀儿一样东张西望

看他们发如霜

我伸手拂过

手过处,

发还如霜,像刚磨的白面一样。

看着她们娘俩远去,磨坊爷爷喊我:你个淘气猫娃子,回去晚小心你奶停了你的饭食。我就轻快轻快地跑在前面,还不时回头看看雪白的磨坊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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